嚣嘈杂的声音把秋露惊落到人世间,她撩开车帘,看见来自五湖四海的奇珍异宝,风物特产,燕国的皮毛、大孟的珠宝、天竺的香料、江南的茶叶、闽南的彩编……
各行店铺都热闹开张,起伏吆喝,客商行人接踵摩肩,碰撞了一下便要操着听不懂的方言破口大骂,酒楼上舞姬腰肢扭动,手中虚握的紫色纱巾被风吹走,给未知的方向送去一阵西域的芬芳……京城的城西夜市是宵禁也无法阻止的热闹,三六九等几乎体会不到,这汇聚了天下好物坏物,踏入城西夜市就是做桩花钱享受的买卖。
秋露下马车,正好站在一排排红黄灯笼下面,仰面就是凑在一起的烛光,她竟然一时间分不清究竟是黑夜还是白昼。
再往里走,马车进不去,秋乐给了车夫一点碎银让他找个地方吃饭,之后再在入口处等他们回来,嘱托完来找秋露时,便看到她怔怔地,又有一些新奇地瞅着上空。
他根本没有看过秋露露出这种表情,当时心里就起了一些微妙的兴奋,心脏又有了酸酸的感觉,比之前更盛,于是秋乐快步走过,站在她身侧也一样抬头。
“看什么呢,灯笼有什么好看的。”
“都说京城西边最穷,”看久了光,难免会觉得刺目,她遮住眼睛,目光无所定地落在远处的卖花女身上,“可我瞧着这边才是广纳四海繁华,比起夜夜笙歌的城南不知道好到哪里去了。”
两个人并肩地走着,边随意地看着各个摊铺上的东西,边顺着大流朝秋乐说的馄饨摊走去,秋露偶有惊叹民间作品巧夺天工,秋乐就财大气粗地把那些东西买下来,她说不要,秋乐便说自己喜欢,于是到了馄饨摊,秋乐的怀里已经捧了一堆东西。
“这个彩编绳好看是好看,但这是未及笄的少女梳发用的,我已经用不着了,只能收藏着了。”她一件一件看过这些零散的东西,最后视线在一个精巧的牛皮护指上停了下来,这是秋乐唯一一件为自己买的,射箭时用到的护具。
秋露飞快地眨了两下眼睛,移开目光,“听说冯大师已经结束云游落定吴郡了,你不如去拜师吧。”
秋乐抓过那个护指,爱不释手,听到秋露提到大郑射艺第一人冯大师,语调登时高扬起来,“我也知道!有机会是一定要去吴郡拜访他的,听说冯大师能够射穿天边苍鹰的眼珠,这什么概念,这是人可能有的眼力和臂力吗!”
兴奋之后,他又有点失落,“不过听说,他不轻易收徒的。”
“磨便是了,只要有恒心,水滴石穿,你徒弟的事做三百六十五天,那他在第三百六十六天时肯定也会收你为徒的。”
馄饨上来了,满满地淹在浓香扑鼻的汤里,圆嘟嘟,胖滚滚,馅料丰富地几乎快透皮而出。
秋乐用调羹搅了搅碗中的馄饨,苦笑,“徒弟做的事,端茶倒水还是磕头啊,我连他的徒弟该是什么样都不知道呢。”
“外祖一家就在吴郡,明天让娘亲写一封信你带去,就在外祖家住着,好好打听下冯大师的徒弟该做什么。”
“明天?”一口馄饨进去,他含糊不清地说,“你在说什么啊?这么快去干嘛,我在这儿还有事呢。”
“什么事?”
“就……”馄饨下肚,肉汁的鲜美还留在唇齿之间,方才的滚热还烫着舌头,一抬头,对上秋露沉沉的眼,秋乐的话说不出来的。
他发现秋露说让他去吴郡找冯大师并非一时兴起,她很认真。
其实秋乐早就嚷嚷着要见大郑射艺第一人冯大师,但早年他老人家一直居无定所,四海云游,这心思也暂时作罢。
卡在喉咙的话没什么不能说的,但又不好意思说。
他想将脸埋进碗里,总不能说是因为她这边有些事还没有完成才舍不得走吧,秋露正是说亲的年纪,他要是就这么走了在外学个三年五载,回来说不定都有孩子叫他舅舅了,他怎么可能就让秋露这么嫁人?
“阿乐,其实我很担忧我们家的处境,接下来父兄在朝中将如履薄冰,举步维艰,瑞王余党,针对太子的同时,肯定要给父兄吃苦头,而你,”秋露声音低下去,“阿乐你目前是不能进朝为官的。”
如今朝中任职数载的老臣众多,熟知元太师的,也大有人在,如果秋乐这张酷似元家旧人的脸庞被那些老臣看到,在这个风尖浪口,他便是众矢之的。
太子今天说的话,意味着他有可能对秋乐有所安排,就算太子没有动作,还有个易王,手段阴狠如暗处蛇蝎,秋露不知道易王会不会在此时利用这一点,来对付秋家。
最好的办法还是让阿乐离开这里。
先前曲颂今说,秋乐所接受的温暖已经足以让他忘却年幼时的血海深仇,那就说明,秋乐并没有要求那些元家暗卫做什么,布局什么,他依旧是以秋家三公子的身份生活着,那么秋家三公子最喜欢的,便是射箭了。
等到眼前的危机过去,如果他想为元家翻案,自然也会全力相帮。
想来该是能接受的。
秋乐大口吃着馄饨,他稍微想了想,便能理解秋露心里的一些顾虑。
她碗里的馄饨还